今天关注一个男性被性侵的案件。先介绍一下案情：今年6月2日，江苏南京，小贾（化名）酒醉后在街头休息，碰到另外一个男的和他搭讪。此人把小贾带到一个长条椅上强行和他发生了性关系。小贾说对方身材比较高大，他自己心里害怕也不停反抗，酒醒之后报警，希望能够制裁嫌疑人。小贾没想到，男人还能被强奸。但让他更没有想到的可能是：在法律上，他根本没有被“强奸”，法律不认这个事，司法机关根本不能以强奸罪制裁侵害者。“被强奸”那是他自己认为的，他自己的一种主观认识，在法律上，男人不能被强奸。因为根据我国刑法，强奸罪的受害主体或说是保护对象只能是女性，而不能是男性。这样的话，男性即使受到性侵害，在司法中也不能认定为强奸。
这是为什么呢？这个事如果从当代中国刑事立法史的角度来看，可能是立法者本身就认为这根本不是个事，或者这个不值得一提，甚至是不能提：一个大男人，怎么能够被强奸呢？
从立法上来看，刑事立法似乎刻意在规避这个问题。1997年之前的刑法体系当中，设有流氓罪以及类推定罪原则，这样刑法处理男性性侵害问题就很灵活，对于男性性侵害行为，法院可以直接定为流氓罪，或者比照强奸罪处理。但是，1997年刑法典的修正过程中，流氓罪作为口袋罪分解成强制侮辱、猥亵妇女罪等罪名，又实行了罪刑法定原则，男性性侵害行为成为一个法律空白。需要指出的一个背景是，1997年修订刑法典，我国刑法学研究已经取得了长足进步，刑法典修订是建立在比较扎实的“比较法律研究”的基础之上的。什么意思呢？在1997年的时候，西方国家甚至港台地区关于男性受侵害的法律规制问题，大陆刑法学界已经非常清楚，比如定强奸罪、鸡奸罪，但最终这个问题却被搁置，这说明当时的立法者有可能是刻意搁置了这个问题。
刑法典搁置男性性侵害问题，但是社会生活中却屡屡发生此类案件。于是，法制新闻记者很快就发现，司法实践中竟然还有此类趣闻：男人被强奸，警察干瞪眼！所以，在1997年之后，我们经常会在法制类节目当中看到有男性被性侵害，但是警察却草草处理了事的报道。其实，这不是警察不想处理，而确实是“没办法”处理这种事：罪刑法定原则不允许公权力超越权限制裁法律之外的“违法行为”。后来又有全国人大代表数次提出相关议案，想解决这个问题。但是，我们国家的刑法典从1997年到2015年，期间一共通过九次刑法修正案，直到2015第九次修正案，把强制猥亵妇女的保护对象扩大为“他人”，才把男人受性侵害的情形纳入刑法规制范围。但是，即使如此，立法者至今不肯承认男人被鸡奸了心里，男性遭受性侵害是强奸，那叫做“猥亵”，也就是说，男人怎么能被“强奸”呢？
从深层次来看，刑法搁置男性性侵害问题，可能是我们这个社会男权思想的一个影子。中国社会（小兔情感挽回老师 微信：ke2004578），除了摩梭人一个例外，全都是男性主导的。虽然提倡男女平等，但那只是一个政治姿态、一个法律上的宣示，是应然意义上的。在实际的社会运作当中，在人们的思想深处，这个社会的主导依然是男权的。男权从来不是一种“主义”，“女权”才是。因为男权是一种事实，不需要提倡。男人遭受强奸这个事，在男权者看来，是不可以接受的。我们知道，人类的思想是通过语言文字来表达的，所以，通过文字就可以反窥文字背后的思想。从汉字构字法来看，“奸”这个字本身就把男人排除在外。可见，在古人思想当中，男人被强奸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，要不然，完全可以把“奸”左侧的“女”字换成“人”字。男人被强奸这个事在现实中可能发生，但是就不要提了，甚至连造字、造词都没必要。因此，中国文化里面，表达男人被强奸这个事从语言上来说就是一个矛盾。从古人造字、造词刻意规避男性，到现代人立法刻意搁置男性性侵害议题，我觉得，其内在的思想理路是一致的。男人被强奸，是一种令人羞于启齿的事情，承认男性可以被强奸，其实是对男权社会的一种侵蚀、乃至一种颠覆。这个事最好别提，这个议题最好也不要设置，更不要讨论。
所以，男性遭受性侵害不叫强奸而叫做猥亵，表面上看是立法技术的局限性，实则是男权文化的一个表征。男性遭受性侵害的案例发生的虽然少，但是毕竟还是时有发生。这类受害者虽然是少数，但是这少数男人的性权利也是需要法律的保护。刑法第九修正案通过扩大受侵害对象，把男性受侵害的情形纳入其中，并且像小贾这种当街受侵害的情形属于加重情节。通过这种变通的处理方式，男性性侵害的案件就可以进入司法当中，性侵者就会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司法制裁，而此类话题也不再是躲在角落里面见不得阳光的幽魂，从而成为我国法律文化的一个议题。这一方面表明立法者态度的转变，促进了我国法律文化的宽容度，另一方面对于促进男性性权利的保护也是个好事。
不其山人
2020年6月11日
附：刑法修正案九第十三条
将刑法第二百三十七条修改为：“以暴力、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他人或者侮辱妇女的，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。
“聚众或者在公共场所当众犯前款罪的，或者有其他恶劣情节的，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。
“猥亵儿童的，依照前两款的规定从重处罚。”
